1.
那天早上陽光很曖昧,我在床上興奮地躺著,心裡煩躁不安。我想菊花了,她昨晚沒有回來。她的頭發撩得我癢癢的,有青蘋果的味道,她的身體有淡淡的95。她的呼吸是熱的,她的腰柔軟細長、胸前有兩隻白鴿子,像個很舒服的彈簧床。
我不想起來,我要等她,等她回來跟我玩。
樓下的鐵門響了兩次,每次我都像個兔子一樣跳起來,貼在門口聽。菊花的腳步聲敲在樓梯上是叮叮當當的,讓我總有點想干些什麼的欲望。狠狠咬她的肩膀,擰她的屁股,用雙臂緊緊夾著她透不過氣,或者把她抱著轉個圈子丟到床上。可惜不是她,她還沒回來。
我轉回床上的時候照了照鏡子,菊花說過,我看起來很棒。
陽光變得有些熾熱討厭,我就把它們關在了窗戶外面。然後我在床上很用勁地咬被單,在上面留下一個個弧形的牙印。這半個弧形是我,那半個弧形就是菊花,合起來就是一個很好的圓。
我喫喫地笑著,得意洋洋地欣賞我的創作。發現被單被我咬破了好些洞。我有點擔心,菊花可能會生氣。但是她不能怪我,是她回來晚了。我把被單卷了一邊,這樣破洞就被那一邊喫掉了。我為自己的聰明感到高興無比,於是又開始在其餘的地方咬洞。但這回我是輕輕的,輕輕地咬。慢慢地我又睡著了。
門猛地一撞,我像受驚的老鼠一樣竄起來,奔到門口。菊花回來了。我樂翻天地大叫,菊花,你回來了。菊花白了我一眼,大概我沒有在門口迎接她,令她很失望。
她用力地把高跟鞋踢在地上,光著腳走到房裡,猶如電視裡的英雄中了彈一樣,倒在床上。手裡還提著那個白色的小 包。
我歡天喜地地跑到她旁邊,我說,菊花,你回來晚了。我本來是想怪她的,但是我發現我一點都不生氣了。
別理我。菊花嚷了一句,眼睛有點下雨的樣子。然後她起身把 包丟在衣櫃裡,站在鏡子前開始脫衣服,衣服一件件地搭在椅子上,椅子一下子就看不見了。
菊花的皮膚好亮好滑,屁股圓圓的。她就這樣屁股圓圓的站著,讓我很興奮。我覺得身體發燙了,下面脹得很厲害,我就過去把她抱著,我說,菊花,你不要照鏡子,你過來照我。她說,喊老婆。
於是我喊,老婆。
她轉過身子撲在我懷裡哭了。我有點不知所措,於是我也跟著哭。哭了很久,她反過來擦我的眼淚,於是我也跟她擦。她說,我們不哭了。好,不哭了。很奇怪,身體也不燙了,也不脹了,都順著臉頰一起流走了。
她推開我,朝浴室走去,我看見她胸前有一些紅紅的痕跡。於是我就幫她擦了一下,沒擦掉,菊花扒開我的手,把浴室的門關了。後來我想起來了,這和我在被單上的痕跡是一樣的。原來被單上的咬印沒有被那一邊喫了,它跑到菊花身上來了。我很後悔,我對著浴室裡面喊,我以後再也不咬被單了。
浴室裡面的水花很大,嘩嘩嘩的,她發出的聲音嗚嗚嗚地似門洞裡的風聲。我想菊花可能又哭了,於是我也哭。後來,菊花在裡面說,別哭了,你到外面去買兩碗面。
我就打開衣櫃,找出菊花的小 包,拿了一張10元的錢,帶了兩個飯盒,到外面去,買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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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 走到外面,對著路邊的廣告牌玻璃窗,我又照了一下鏡子,覺得自己很棒。菊花說過的。她指著鏡子對我說,你看,你看呀,你多棒啊!
可惜太陽太霸道了,它把廣告牌的大半邊都占領了,刺得我眼睛有點發暈。我隻好不照了,讓太陽去照。我看見空氣中有好多浮塵,它們漫無目的地四處漂泊。平時大家都沒注意到它們,可太陽一照,它們就都顯出來了。
它們沾濕了我的頭發,我的身體,鑽進了我的鼻孔,耳朵和嘴巴,我整個身體就變成了一個大浮塵。可惜我不能在天上飛。我試了兩下,我太重了。我像隔壁老王家的狗一樣抖了抖身體,那些浮塵爆炸開來,向四邊飛散。
我在路邊找了一個空易拉罐,把它當球踢。易拉罐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地蹦蹦跳跳,引著我往前走。
在飯館我看見了小臉,人模狗樣地坐在人群裡說話。收音機裡在放一支歌,似乎很熟。我就問老板,他說,這首歌叫做《剩下的果實》。我把錢給老板,老板揭開鍋蓋,一股熱就竄出來,把老板咬成了小瞇眼。老板皺起眉頭把面條丟進鍋裡。我就轉頭擠到人群中,聽他們說話。
小臉看見我,一臉壞笑地說,嘿,喫軟飯的,你也來了。大家哄的一聲都笑了。我的脖子一下子就通紅。我非常惱火地走到他身邊,去抓他脖子上的那根帶子。大家連忙攔住我。小臉直往後退,說,別拉別拉,這領帶很貴的。
後來小臉說,兩碗牛肉面他請客。我纔算了。小臉就繼續跟大伙吹牛。
說起來你們不信,最多的一晚上是2000塊。當然,這種事也不是人人能做的。你們可能問了,哪有這種好事呢?當然有,現在有錢人多了,有幾個不花心的?家裡老婆又老又丑沒人理,怎麼辦?就出來找樂子。本來我還不知道,那天我是出去玩的,看到那個婆娘表面正經,骨子裡卻騷得很。我就存心逗她玩,沒想到她就上鉤了。我想,管他的,反正不喫虧,上鉤就上鉤吧。沒想到事完後,她居然一把就給我2000塊。還說,以後我們就當不認識。真????爽透了。那找這麼好的事情。後來我纔知道,那裡有人專門就是干這個事的。有妓女,當然就有妓男了。
大家都說,好啊,好啊。你介紹我們去吧。小臉笑了,瞧你們一個個,要知識沒知識,要形像沒形像,人家看得上嗎?還有啊,關鍵身體要棒,干那事要強。大家又哄地一下笑了。說,小臉,難道就你行?小臉不好意思地說,我也是踫運氣。我這幾天打扮得風流倜儻的在酒吧泡了好多天了,就是沒人理。光喝咖啡就喝了好幾百了。
大家又笑。這時,我的牛肉面下好了。老板把錢還給我,我端著面就要走。小臉瞇著眼睛打量我,陰陽怪氣地說,小傻倒是個人物呀。不如你給我三千塊錢,我帶你入行吧。包你用不了幾天就賺回來了。我連忙大聲地說,你要保證能賺回來喲!大家嘩地一下都笑倒了,小臉捂著肚子笑著說,我保證,保證。
然後我就回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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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回到家裡,菊花已經換了一套干淨的衣服,圓圓的屁股也被包起來了,胸前的紅印也包起來了。但是她沒有戴乳罩,我知道的,因為她走起路來前面的鴿子會跳。她的頭發濕漉漉的,把房間裡都傳染上蘋果的味道。
這種氣味像鄉下晚間的果樹園,讓我歡喜。比外面那種干澀的塵煙味好多了。要是能把所有的地方都傳染上這種味道就好。
我把兩碗牛肉面放到桌子上,打開蓋,鹵牛肉的95味就爭先恐後地跑出來。房間裡變成了蘋果鹵牛肉的味道,我就想是單純的蘋果味道好,還是蘋果鹵牛肉的味道好。後來我想不清楚了,單純的蘋果味道當然好,但是我也要喫鹵牛肉。所以帶點鹵牛肉的味道應該是可以接受的。但這樣蘋果味就淡了。
菊花說,你想什麼呢?我就告訴她了。菊花笑著說,你真是太傻了,太傻了,我們喫面吧。
菊花把牛肉都挑在我碗裡,看著我喫。我喫了兩片牛肉,唆了一口熱湯,辣辣的,頭皮上馬上就小蟲在爬。漸漸地有汗冒出來,渾身都熱了。菊花說,慢點,你慢點喫。我想起小飯館的事,我說,我知道你哼的那首歌叫什麼名字了,叫《剩下的果實》。菊花說,對,《盛夏的果實》,豐盛的盛,夏天的夏。
後來我又說,我能賺錢了。我賺錢養活你,你晚上就不用出去了。菊花眼睛紅紅的說,我知道,我知道,你遲早會賺錢養我的。我說,你給我三千塊錢好不好?菊花說,你要這麼多錢干什麼?我說,我要去當妓男,剛纔在小飯館裡小臉說了,很賺錢的,他要帶我入行。
菊花的臉色馬上就變了,身體一脹一縮地打著氣,眼淚唰唰唰地滴了很多下來。她揮手打了我一個巴掌,我的筷子也跟著飛不見了。我愣了一下,發起狠來。我說,你不願意把你的牛肉給我喫,你就自己喫好了,我沒有找你要,你是自己要給我的。你為什麼打我,我不喫了。
菊花擼起瘦瘦的胳膊奔到房間裡。過一會,她走出來,手裡多了一把刀。我還在發火,我把兩盒面全摔在地上,紅紅的辣椒油血一樣斑斑點點染了一地。菊花沒理我,猛地打開門,奮不顧身地往外面跑。
我有點懵了,連忙跟在她後面。看著她仿佛一隻抱了窩的老母雞,拿著刀大步流星衝到小飯館裡。小飯館裡的人全嚇傻了。
菊花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小臉,菊花尖叫一聲說,小臉,你要小傻去當男妓呀!人群呼地一下散開了,小臉一下就得了瘟疫,大家怕傳染。小臉臉色變得比牆還白,哆嗦著兩腿躲在飯桌後面,和菊花繞圈子。嘴裡說,沒有,沒有,菊花,別亂來呀 。
菊花不管,怒氣衝衝地一手就掀翻了桌子,朝小臉撲了過去。原來她的力氣挺大的。小臉這時候已經轉到門邊了,看準方向,撥腿就跑。菊花跟在後面要追,被飯館老板在旁邊一把抱住了,菊花拼命掙扎著,人們湧上來,七手八腳地奪了她的刀。菊花不甘心,瞪著紅紅的眼珠,滿臉都是淚水,對著小臉的背影大叫,小臉,你再使壞我殺了你,我殺了你呀!說著說著,聲音小了,又大聲哭起來。
我看到他們把菊花抓著,我不高興了。我說,你們放開她!老板見小臉已經跑掉了,就松了手。但大家不敢把刀還給她。菊花把臉埋在我懷裡,身體癱軟的像一團棉花。我看見她哭,我也忍不住鼻子酸酸的想要哭。不料,菊花卻突然不哭了。她抹了抹眼淚,對我說,小傻,我們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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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 後來一連幾天我都想著這事。
都是菊花不好,我的妓男當不成了。她能當妓女,我為什麼不能當妓男呢?她不讓我當,我就背著她當好了。等我賺了錢,我就可以給她買好多東西。
我要把家裡堆得滿滿的,菊花就求我說,小傻,不要買了,不要買了,家裡沒地方放了。我們就坐在那些東西身上,頭頂著天花板,玩拍拍手。你拍一,我拍一,我和菊花坐飛機
我說,菊花,我們有錢了,你晚上再也不用出去了。
我留著這個心眼,每天到外面閑逛。終於有一天,在人行天橋下面,把小臉逮著了。
我說,小臉,告訴我,怎麼當妓男呀。小臉把臉變得跟猴子一樣說,你饒了我吧,你家那隻母老虎,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。這回我可把臉丟大了。
我湊在他耳朵邊,悄悄說,你偷偷告訴我,我不會和她說的。
小臉實在糾纏不過我,就說,你找兩本書看看嘛,討女人喜歡就行了。
我說,還有呢?
還有?你打扮打扮。到那些高級地方一坐,找那些有錢的女人上床。完事後她們就會給你錢了。
原來這麼簡單呀!
人行天橋下面車水馬龍,紅的黑的黃的綠的大車小車猶如大甲蟲一樣放著屁。菊花說,你走路要避開它們,要走人行天橋,否則被它們撞死了也是白撞。
那些大甲蟲裡面的人都趾高氣揚,如果我不守交通規則,擋了他們的路,他們就要白白地撞死我。但如果我嫌他們擋路,拿石頭撞他們,**就要抓我了。這條路是他們的,不是我的。
一陣陣的白煙在空氣中彌漫,令人惡心的味道臭得好遠。
如果菊花頭發上的蘋果味能夠傳染到這裡就好了。但是她灑的95水味不好聞,烈烈的刺鼻。不如她身上的氣味好,她每天晚上出門都灑那種95水,隻有在家纔不灑。等我有了錢,我要給她買一瓶蘋果味的95水。這樣她就會把走過的路上都傳染了。
我在人行天橋的階梯上坐著,亂七八糟地瞎想。一直坐到天色昏黃。很多染著黃頭發,塗著紅嘴唇的女孩子都出來了。在天橋邊若即若離地遊蕩。空氣中刺鼻的味道越來越重。
路上有幾個人留著長發,每人抱著一個木疙瘩唱歌。
這麼多年你還在不停地奔跑/眼看著明天依然虛無縹緲/在生存面前那純潔的理想/原來是那麼脆弱不堪
該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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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
馬路拐角有一個書攤。兩邊的架子上,花花綠綠的掛著很多女孩,她們都穿得很少。胸部大大的,腰身細細的,做出很媚人的笑。我一個個地瞧了一遍,覺得她們不好。仔細瞅起來,她們沒有一個好看的。當然,她們胸部很豐滿,不過有可能是假的,對,加了墊的。還有睫毛肯定也是假的,臉上肯定也做了假臉了 所以她們都沒有菊花好看。
攤主問,需要什麼書?
我說,我要討女人喜歡的書。
攤主愣住了。你這人說話直啊,你買這本吧。他丟過來一本《情詩大全》。
好啊,就這本吧。
38塊。
38塊。我在身上摸來摸去,發現沒有錢。完了,買不成了,攤主要把書收回去了。妓男做不成了,95水買不成了。我想了想,撥腿就跑。風在耳邊颼颼地催促我,快跑呀,快跑呀,追上來了。攤主在後面大叫,搶書啊,搶書啊!我沒命地跑得更快了。
轉過四個街角,我累死了,看到沒有人追過來。我歪倒在路邊的草坪上,呼哧呼哧地大喘氣。整個胸膛都快被掏空了,隻剩下一隻青蛙, 地直往外蹦。帶得整個大地都 地跟著震動。我把書壓在懷裡摸了摸,手握的地方已經濕了。
回到家,菊花居然沒有出去。房間裡暖洋洋的有菊花淡淡的體95,菊花說,她今天晚上陪我。我一下子就飄到天上去了,我高興死了。
菊花說,你拿著什麼呢?我把書給她看,菊花笑了。她說你也知道看書了,我真是高興啊。她摸了摸我一頭的汗問,你干什麼去了。我說我沒錢買書,我就隻有跑了。菊花一聽眼眶又發紅。說你要看書就拿錢買嘛,錢在櫃子裡,你拿呀。你怎麼能跑呢?你這是搶啊!被別人抓住會打死你的,你真是傻啊。
我看她要哭的樣子,我連忙說我錯了,我下次看書拿錢買,再也不跑了。菊花點點頭,又拿了點錢,疊好放在我的褲袋裡,還拿手按了按。說,隻能買書啊。我說,好好。就坐下來,開始看書。
我看了一首詩,反復讀了好多遍,用心記住了。非常得意。這時候開飯了,我和菊花面對面坐著,兩隻老鼠一樣,一公一母,吱吱吱吱地悶著喫。菊花做的菜真是95極了,我劈裡啪啦喫了一大碗,舉起碗說,老婆,添。菊花笑了,又給我添了滿滿一尖堆碗,於是我就拼命地喫。菊花問,老婆燒的菜好不好喫?我大聲回答,好喫!
過了一會,我說,菊花,以後我賺了錢,天天請你喫北京烤鴨。菊花說,好啊,我們明天就喫北京烤鴨。我又說,我以後就不許你晚上出去了。菊花說,好啊好啊,我每天在家裡跟你洗衣做飯。
於是我們都很高興,就一起去洗澡,我把頭埋在菊花胸前的兩個白鴿子中間,水花在頭上 哩啪啦四處飛濺,浴室裡都是青蘋果的95味。
接著我們就做起夢來了,一起在天空中叫呀飛呀,什麼都飄起來了。後來我們醒了,我們光著身子躺在很白很白的床上。菊花盯著我的眼睛問我,你愛不愛我?我說,愛。菊花說,怎麼愛?我說,很愛很愛。我突然想起我剛纔讀的詩了。我就背給她聽:
“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,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每夜每夜。
寫你的名字,畫你的名字,而夢見的是你發光的名字:如日,如星,你的名字。
如燈,如鑽石,你的名字。
如繽紛的火花,如閃電,你的名字。
如原始森林的燃燒,你的名字。
刻你的名字!
刻你的名字在樹上。
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樹上。
當這植物長成參天古木時,呵呵,多好,多好。你的名字也大起來。
大起來了,你的名字。
亮起來了,你的名字。
於是,輕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。“
隨後我大叫了一聲,“菊––花!”
菊花頓時像觸電一樣,渾身一顫,使勁伏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起來。我想,壞了,詩裡是說“輕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”,我太大聲了。但“輕輕輕輕輕輕輕”是怎麼個輕法?我就不懂了。於是我小小聲喊了一聲,菊花。
沒有用,她哭得我胸膛都濕了,淚水一滴滴地往床單上面漾。我又喊,老婆。她哭得更大聲了。我慌神了,隻好任她哭,她又是鼻涕又是眼淚,把房間弄得濕濕的,有雨後的味道。
她哭完了,對我說,你以後要每天背這首詩給我聽。我說,好。她說,等我攢夠了錢,就給你治病。我說,我不要治病,我沒病。她又說,等治好了你的病,你就不要我了。我說,怎麼會呢?我怎麼會不要你呢?她說,是的,等你好了你就明白了,等你好了你就會離開我了。
說完她起來到浴室去,把自己洗干淨。她擰了條毛巾,把我也仔細地擦干淨了。就坐在鏡子前,入神看著自己的身體,唱那首《盛夏的果實》。
“ 你曾說過,會永遠愛我,也許承諾不過因為沒把握,別用沉默再去掩飾什麼,當結果是那麼赤裸裸。其實不必說什麼,纔能離開我,起碼那些經歷屬於我。
不要刻意說,你還愛我。當看盡潮起潮落,隻要你記得我。“
我說,我要打扮打扮。菊花笑了,說,是啊,要跟你打扮打扮。她打開衣櫃,把我的好衣服全拿出來了。很好的衣服,我以前總不願意穿,但現在我覺得穿在身上很好看。還有一條和小臉脖子上一樣的帶子,顏色比他的還要好。菊花小心地把它繫在我的脖子上,還打了很正的一個三角形結。
我說,我漂亮不漂亮。菊花說,漂亮,如果你的病好了,會有很多女人喜歡你,愛你。你就會不記得我了。我說,不會的,我不喜歡她們,我隻喜歡你。
菊花說,你會跟我結婚嗎?我問,怎麼結婚啊?結婚有什麼好?菊花說,結了婚,我就是你的老婆了。就算你討厭我也不能離開我。我說,你現在就是我老婆嘛。菊花說,這不算,要拿個紅本本纔算。我很奇怪,為什麼我們說的不算,要拿個紅本本纔算?
菊花說,我要治好你的病,跟你結婚。我們要在鄉下蓋一間小房子。我要每天陪著你,哪也不去。我還要為你生一個孩子,眼睛像你,鼻子也像你,所有的一切都像你,他長得和你一樣棒
我要在你的病剛治好的時候,和你結婚。菊花說到這裡就笑了。笑聲像蜜糖一樣,甜甜地蕩漾開來,把整個房間都填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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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
天快黑了,菊花又開始在身上灑那種地攤95水。黃昏塗上了一片很化學的顏色,虛假極了。我也穿上了最好的衣服,菊花跟我繫帶子、打結。她說,你取下來的時候把這頭帶子輕輕一扯,不要弄壞了。下次再戴的時候,套上脖子拉緊就行了。這樣我不在家的時候,你也可以自己繫領帶了。
我說好,我送你出去。菊花臉有點紅了,她說,你不用送我了,你到夜市去玩一玩,你和我不是一條路。但我很堅持,因為我另有目的。菊花就不再說了。
我們搭上電車,到了一個有閃爍霓虹燈的飯店的門口,菊花要進去。對我說,我走了,你要乖乖的,等我回來。我點點頭。菊花想了想,用嘴唇弄濕了我的嘴唇,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。
我四處看了看,有點著慌。我覺得這個夜黑得詭秘,沒有星也沒有月,有些看不清的人在陰影裡移動。天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掉下來,我就朝前跑,免得掉下來的東西打到我。
我跑了一會兒,來到那個燈光閃閃的門口,這就是小臉說的高級地方?我擦了擦鼻子,低著頭往裡走。門口有個人湊過來說了句什麼?我沒聽清。我想他是要趕我走了?我拉了拉脖子上的帶子,那個人點了點頭,讓我進去。我纔松了一口氣。
我想這大概是個暗號,小臉脖子上有帶子,就能進這個地方。我脖子上掛了條帶子,他們也就不攔我了。我偷窺了一下其餘的男人,進來的脖子上都有一條帶子。我明白了,脖子上有條帶子的人都是妓男。
裡面的一切朦矓得很,散發著一股發酵的味道,像倉庫的糧食爛掉一樣。有很多女孩子搖來晃去,臉上笑起了皺紋。她們走過來說,先生,請我喝杯酒吧?我好緊張,非常謹慎地按了按褲袋。我避開她們,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。
走過來一個脖子上繫蝴蝶結的人,問我要喝點什麼。我看見旁邊有人喝那種黃色的泡沫。我說,就那個。他問我要大杯還是小杯,我不傻,我要小杯。嘿嘿。
黃泡沫端上來了,他找我要30塊。我差點哭出來,原來這個黃泡沫這麼貴,快跟書一樣貴了。我掏出菊花給的錢,揀出三張10元的,仔細數了三遍,給他。然後我喝了一口,呸!我當是什麼?原來是尿!
我瞪了溜圓的眼睛仔細找,看看那個女人比較有錢。小臉說過,要找又老又丑的。我看了幾個,想走過去,可她們實在是太丑了。我想,我寧願少賺一點,先找個不太丑的。發現很遠那個臺子有個女人坐著,還不算丑。
我站起來,端起尿去找那個女人。我起來得正好,因為有兩個年輕女孩搖過來,大概又要我請她們喝酒。我拋開她們,走到那個女人的旁邊坐下。然後我就開始後悔。
她比菊花差遠了。脖子上都是摺子,牙齒太黃,一付掉了錢的模樣。真是做什麼都不容易。我忍住惡心,深吸了一口氣,覺得她身上的95水味道還好,很像花95。
我就說,你身上的味道很好,是什麼95水?她瞟了我一眼,沒說話。我又說,好像有很多種花,梔子花、茉莉花、還有白蘭花。她笑了,說,是毒藥。我說,毒藥是不是很高級的95水?她說是的。我點點頭,我決定賺了錢,就給菊花買毒藥95水。
接著我喝了一口尿。我說,不好喝。她看了看我的杯子。我說,你的好不好喝?她說,還可以。於是我把她的杯子拿過來,喝了一口。有點涼,又有點辣。我說,這個味道也很怪。為什麼大家都喝這些東西。
我不知道下面該說些什麼。我的臉有點紅,我就不斷地擦汗。我想了想小臉說的話,就問她,你是不是很寂寞?她猶豫了一下,反問我,你呢?我說,我幾乎每天晚上都一個人在家,但我不覺得很寂寞。她說,一個人是不會覺得寂寞的,隻有人多了纔會覺得寂寞。
我說,你願不願意我陪你?她認真看了一下我,說,你是個很漂亮的小伙子。我說,是啊是啊,我很棒。她笑了。她說,你很熱嗎?你額頭上都是汗。我老實告訴她說,我是第一次來這裡,我很緊張。她說,你不能喝酒,你上臉。
我說,我很有知識的,我會背詩。她說,你背一首給我聽聽。我就準備背那首《你的名字》,我忽然想起那是菊花喜歡的詩,我應該隻背給她一個人聽。我就換了一首,我背: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,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她聽了很高興,臉都變胖了。她說,你再背。於是我再背:春種一粒粟,秋收萬顆子,四海無閑田,農夫猶餓死。她哈哈大笑起來,眼角溢出了眼淚。她說,你很有趣,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。
事情進展順利,我很開心,也就不覺得她丑了。我問她,你開心不開心?她說,開心。我得意地說,我找你就是要讓你開心。
然後她又裝起正經來,死死盯著我的眼睛,問,你為什麼找我?我抱怨說,其他的長得太丑了。她說,那邊有很多年輕漂亮的。我說,她們就是想騙我的錢。她靠倒在椅子上,笑了,眼光變得和善了許多。
她又說,你找我干什麼?老實說,你騙不了我。我說,我要和你上床。
她喫了一驚,又開始用眼光死死地照我。但我不怕,因為我的眼睛是真誠的。我確實是想跟她上床。她照了我好久,終於相信我了。她的胸脯起伏不定,她不安地說,我比你大很多。我說,我知道,我就是要找年齡大的。她深深喘了幾口氣,一個人著了魔一樣,自言自語。
我耐心地等著她,我想她是不是喝醉了。她眼睛濕濕地把我瞧了個遍。她抓住我的手說,你要把我帶到哪裡?我說,我不知道。她說,我們走吧,隨便哪裡都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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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.
外面有點涼風吹過來,把夜晚的肚子掏空了,我感覺不那麼害怕。她攔了一輛的士車,我們恍若小孩滾進被子那樣鑽進去。司機說去哪裡?我們互相傻看著,最後還是她說了一個地名。
司機把我們帶到了另一個高級的地方。她對我笑笑,打開錢包,付了賬。我們踩著很軟的毛毯進了一扇玻璃大門。走進去我就迷了路,裡面很空很大,讓我變得孤獨。
她對那個長長的臺子裡面的人說,一間雙人房。臺子裡面也有個繫著蝴蝶結的人,他說,請出示您的身份證件?她一動不動,拿眼瞟我。我知道什麼是證件,那是一個小塑料卡片,菊花總讓我隨身帶著,她怕我走丟了,找不到我。蝴蝶結看了證件,給我一把串著鑰匙的卡片。她扯了扯手足無措的我說,電梯在那邊。
電梯門關上的時候,她把頭靠在我肩膀上,弄得我皮膚都皺起來,渾身涼颼颼的。不過我想我會做得很好的,我能賺錢,賺很多很多的錢。於是我就不冷了,就摟住她的肩膀。
接著電梯一動,我的頭裂開了,後來又猛地暈一陣,電梯的門又打開了。我們到了一個新的地方。我猜我剛纔肯定飛起來了,我變成了一顆向上飛的塵埃。
房門關上,她神經兮兮地用雙臂把我勒得不能呼吸。菊花也經常這樣。我就把她當作菊花,我說好了好了,別哭了。她抬起頭來,眼睛裡真的有淚水。菊花老了肯定也是她這個樣子。想到這裡我開始有點喜歡她。
她坐下來絮絮叨叨給我講故事,說她其實是有丈夫的,還有兩個孩子在國外上學,一個有多大,另一個又有多大。他們有多乖有多乖,但是很少打電話回來。她的丈夫怎麼做生意,晚上從來不回家,身邊有多少多少女人 我很奇怪,我是來陪她上床的,她說這麼多干什麼?
我聽了大半夜,眼皮不住地往下掉。我受不了了,我抱住她說,來,脫衣服,上床!
她羞羞答答地走到浴室裡,她先洗澡,我再洗。我把脖上上的帶子扯松,輕輕地取下來掛在鉤子上。
她的皮膚很多,胸部耷拉著,腰上的肉脹出來,臉上都是深深的傷痕。菊花老了就會變成這個樣子,女人都會像花一樣枯萎。她閉上眼睛說,你愛我嗎?我痛惜地說,我愛你,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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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.
夜色像糖漿,把我牢牢粘住,讓我很膩味。我用手去打,但是什麼也打不到。這種糖漿有股酸楚的氣味,肯定是放久壞掉了。它綁著我的手腳,一點點地吞噬我的臉龐,終於我陷了進去,我像野獸一樣奮力發出一聲低吼,我已經被夜色徹底地毀滅。
我怕極了,我哭了,滿臉是淚水,我想回家。我手腳不安地躁動著,發抖。她說,你怎麼了。她把我抱在懷裡輕輕地拍,胸前兩團肉掉在我的臉上。我知道掙扎是沒有用的,我無奈地哭著,大口大口地咽下那些壞掉的糖漿。她說,好了好了,孩子,都結束了。
我說,我要回家。她說,好,我們回家。我抹掉淚水,穿衣服,套上帶子,那些糖漿翻騰起來使我很反胃。好了,結束了。我望著她,她也望著我。我對她說,你該給我錢了。
她說,什麼?
我提高了音量說,你得給我錢。我剛纔陪你上床了,你要給我錢。
她在那一刻獃住了,變得很蒼老,身上的肉整個垮了下去,把皮膚拉得更大。她哭起來,流著眼淚,搖著頭,嘀嘀咕咕地說,怎麼會是這樣,怎麼會是這樣?
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,我是妓男。
她不斷地說,好,好,多少錢?多少錢?
我說,2000塊。
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繞著圈子,像個瘋子,笑得跟哭一樣,還拿頭撞牆,發出刺耳的聲音。她抹下臉來,恨恨地說,你這是訛詐!我說,不,小臉說過的,是2000塊。她發出輕蔑地笑聲,從錢包裡拿出200塊錢,丟在地上。說,拿去吧,妓男!
我把錢撿起來。我說,這不夠,是2000,2000塊。她一把把錢奪回去,劈頭蓋臉地就罵:就這麼多。你願意要就要,不要拉倒!不要臉的賤貨、流氓、妓男!
我火了,撲過去,狠狠掐住她的脖子。我說,我剛纔對你這麼好,你為什麼污辱我?你為什麼不給錢?你們這些臭男人,嫖玩了就想不給錢。別以為我好欺負,今天就算你是**也要給我錢。
我使出全身的力氣,把她壓到床上,掐得她的舌頭伸得老長。我弄不明白,剛纔她還柔情似水地很像個人樣,為什麼到了要給錢的時候就翻臉。我真是很生氣,我狠狠地罵她:你想白玩啊?哪有這麼好的事。你們這些臭男人。無恥!無恥啊無恥!
漸漸地她不動了,我很有點累,趴在她身上休息了一會。她的脖子上有青黑的顏色仿佛野草擠出的汁水。我找出她的錢包,把她用被單蓋住。我不想再看見她,我罵她,你纔不要臉呢,臭男人。不,臭女人,你是臭女人。
她的錢包裡有一千六百多塊錢。我考慮著她要是給我1000塊錢,我能不能接受?我覺得我能,1000塊也很不錯,好過200塊。她有錢居然不給我,她太壞了。我把她傷得太厲害,也不好拿太多。於是我拿了1000塊,然後把錢包放進她的口袋。我對她說,你看到了,我雖然打了你,但我隻拿了一半。
我走到門口,想起什麼,我很聰明地對她說,以後我們就裝作不認識。
我雖然個是妓男,但好歹也是個良妓。
進了電梯我又變成一顆塵埃,不過這回頭暈的毛病好多了,第一次總是有點不太習慣。門打開,我走了出去。旁邊有兩個人在談話,一個人問另一個人,你把我叫下來干什麼?
我捶捶腦袋,有點明白了。我一直以為我自己是在向上飛,沒想到我是在往下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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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. 天快亮了,空氣中有青草的95味。我不認識路,於是我攔了一輛車,我有錢。司機問我去哪,我說,去買毒藥95水。
天色太早了,商場還沒開門。我就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。我倒在長椅上做了很多夢,直到陽光爬進我的眼睛。我一睜開眼,那些夢就跑了。要是能一直把眼睛閉著,把那些夢鎖在裡面,該有多好。
我走近櫃臺,把錢緊緊地拽在手裡,大聲地說,我要毒藥95水。賣95水的女孩說,你要綠毒,紅毒還是紫毒。她把它們拿出來,一字形擺在燈光下面,漂亮極了。我一瓶瓶地拿到鼻尖上,閉上眼睛,滿心歡喜。它們一定都是蘋果做的,它們都長得像蘋果。我說,我喜歡這個青蘋果。我要個最大最大的青蘋果。
在路上,我把那瓶綠毒95水拿出來,對著陽光照。它在陽光下煥發出幻麗的色彩,裡面流動著綠色的精靈。在路上我買了一小籃青蘋果,把綠毒藏在蘋果堆裡。我覺得這個主意棒透了。
回去我就說,菊花,喫蘋果吧,很好喫的蘋果呀。菊花就喫,我也喫。喫著喫著,菊花就看見了,她驚喜地說,哎呀,這是什麼呀。我就說,這是一個蘋果,一個水晶做的很95的青蘋果。菊花就會捧起來看,說,它真漂亮呀。我說,它叫做毒藥。它叫作綠色的毒藥蘋果。然後我們就你一口,我一口,把那個毒藥蘋果喫了。那個蘋果咬起來咯吱咯吱的好似冰磚。然後我們就變成了兩個很95很95的青蘋果。
菊花還沒有回來。我把那籃青蘋果放在菊花的梳妝臺上。接著我打開衣櫃裡面的抽屜,拿出菊花的小鐵盒,裡面有一小疊錢和幾張存折。我把我剩下的一點錢都拿出來,和她的錢放在一起。我把錢的次序變了變。這樣就分不出來那些是我賺的錢,那些是她賺的錢了。然後我想像菊花高興的樣子,想著想著我笑了,心裡有點著急。我跑到外面,在菊花回來的路上站著等她。
我聽見後面有人喊我,小傻。我回過頭,看見一個繫著帶子的人,我說,你是誰呀?他伸出手來,要跟我握,說,你不認得我了嗎?我搖搖頭。他把我的手抓住,突然一下猛扭到身後,弄得我的胳膊快脫臼了,我慘叫起來。一旁衝出四五個人圍住我,他把一個冰涼的鐵圈夾在我的手上,大聲說:“不許動!**。”
我想,完了,這個“不許動”**肯定要罰我好多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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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.
姓名?年齡?性別?家庭住址?職業? 他們拿著紙和筆,兇神惡煞地瞧著我。我的腦袋空空的,傻看著他們,不知該說些什麼好。那個“不許動”**就用力地拍著桌子,罵我不老實。這下我更懵了,我想我怎麼不老實了。
他們煩了,就把我銬在窗臺欄杆上,讓我踮著腳站在那裡仔細地想。我就踮著腳站在那裡仔細地想。站著站著手腕銬著的地方就開始疼,就有螞蟻朝我的腳上爬,咬我,它們順著血管爬滿我的全身,咬得我全身酸麻麻的。我麻得受不了了,我就大聲喊。他們說,你想好了嗎?我說想好了。他們就把我從窗臺上放下來。
這回我學乖了,他們說性別,我就問什麼是性別?然後我再回答。這樣回答了幾個問題,合作的還不錯。這時外面走過來一個**,在“不許動”耳朵邊說悄悄話。“不許動”摸摸腦門大罵一聲,????,原來真是個傻子!那些**都笑了,笑完了就罵,罵完了哄地一聲都散了,隻留下一個小**在我面前繼續問。
小**態度還不錯,說起話來也好懂的多。你有職業嗎?就是說你干什麼工作?
我?我誠實地說,我是妓男。
什麼?妓男?那個小**大聲叫道。
那些散開的**又聚集過來。他們圍成一個圈,讓我講怎麼當的妓男?我就一五一十地講,他們就豎起耳朵聽。後來他們興趣更濃,反復說,細節,我們要聽細節。我就詳細地講細節。他們聽得很高興,張開大嘴不斷地發出怪笑。
我沒有說我拿了那個女人的錢,我怕他們要我賠。好在他們很滿意,小**記滿了厚厚的一疊紙,累得把手一個勁地甩。
他們再不為難我了,把我關在一個小房間裡。裡面隻有一把長椅子,那裡滿鼻孔的鐵鏽味讓我很不舒服。我開始想菊花,我閉上眼睛躺在長椅子上認真地想,一會兒就睡著了。
但是第二天清晨,什麼都變了。“不許動”滿臉怒火,對著我拍桌子罵娘:你????殺誰不好啊,存心拆我的臺呀!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呀!其餘的人則是一臉陰沉,仿佛對我恨之入骨。讓我一頭霧水,我怎麼了?我說,我殺誰了?“不許動”恨恨地說,你殺的誰?你掐死了前部長的夫人。
原來那個女人死了?還是個部長的夫人呀。我偷偷問小**,什麼是前部長?小**說,是某個部的以前的部長,後來因為經濟問題下臺了,現在做生意,很有錢,勢力大得很,你要倒霉了。
接著他們不承認我是妓男了,他們說,這裡又不是西方社會,哪有什麼妓男。他們問我,為什麼殺人?我說,她嫖妓不給錢,還罵我。他們火了,說,你要是再提個“妓”字,就把你再銬在窗臺上。於是我不說了。他們開始幫我想。他們說,死者身上的首飾都在,那一定不是為了錢了。也談不上仇殺情殺。你肯定是貪圖前部長夫人的美色,奸殺了她。
我簡直冤枉極了。我說,那個前部長夫人,她又老又丑,身上的肉松松垮垮的 但他們不理我。他們想的想,說的說,記的記,讓我按手印,圍著我忙成一團糟,我覺得他們都瘋了。
然後來了個醫生模樣的人,問我姓名年齡,我都回答了。他又問,一加一等於幾?我說二。他問,你是傻子嗎?我說,不,我不傻,我可聰明了。他問,你掐那個女人脖子的時候,知不知道在干什麼?我說,知道,我在掐她的脖子嘛。醫生很滿意,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像野狗。大家也都高興了。
這時候“不許動”又在發火,他對著電話大叫,難倒要我派人24小時去保護她?我哪知道她會跑到那個地方去呀?????關我什麼事啊?他掛掉電話又指著我罵,你????不干好事,你誰不好惹去惹他,他一個指頭就把你捏死了。
我隻好不言語,我倒想見見那個前部長,他肯定長得跟水牛一樣,要不然怎麼能一個指頭就把我捏死了呢?
在法庭上,我終於見到他了。他又白又胖,猶如一個大蛆蟲,身上嫩得很,一戳一個洞。他哭得像個融化的冰激凌,一見到我就拼命地喊,你個殺人的魔鬼,你還我的蓉蓉啊,你還我的蓉蓉啊。喊得我身上都是雞皮疙瘩。旁邊一大群人手忙腳亂地嚷,部長,部長,您要保重身體呀。前部長一聽這話,便兩手一伸,倒在人堆裡裝死去了。
我懶得管他,我忙著在人群中四處尋覓,我想找到菊花。就在我站到那個弧形臺子前面的時候,我終於看見她在一個角落裡,她也正看著我呢。她病了,很黃很瘦的樣子,讓我的眼睛又酸又麻,模糊一片。我想,我不能哭,我一哭,菊花就會哭了。我就說,菊花,我們都不哭。菊花好像聽見了。她身體抖了抖,點了點頭,她沒哭。
法庭上那些人講了很久,我不知道他們講的什麼,我不管,我隻是看著菊花,她也看著我。看了很久,那些人講完了,說該我講話了。
於是我清了清嗓子,我就說。菊花,你喫了蘋果沒有?很好的青蘋果呀,我放在梳妝臺上。你一定要喫完了,那裡面有個很95很95的毒藥蘋果。
菊花一下子就哭出來了。她瘋了一樣一下子衝到我面前,幾個**連忙把她架住。菊花歇斯底裡地大聲呼喊著,他是傻子呀!他是一個傻子呀!你們為什麼要害他!你們為什麼不放過他!
法庭上哄地鬧開了,那個法官氣歪了嘴,好幾個**拼了老命又扯又拽,把菊花往後面拖。菊花哭得很可怕,她死命地掙扎死命地嚷,我從來沒想到她的力氣會這麼大。
我也不顧一切地大聲哭起來,我跳起來,大聲叫她的名字,菊花,菊花 旁邊兩個**連忙把我牢牢按住,說,老實點,不要動!
後來他們還是把菊花帶走了。隻剩下我滿臉淚水地坐在地上傷心地哭泣。
“我要回家,菊花,我要回家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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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
你想喫點什麼?那個老**問。我說,我要喫青蘋果。他又問,還有呢?我說,沒有了。他點點頭,又說,要留下什麼話要我帶回去嗎?我說,你告訴菊花,我將來要賺很多很多錢。我會養活她的,她每天晚上就不用出去了。他說,好好,我一定幫你把話帶到。
過了一會兒,他又說,你到了那邊,幫我問候我母親呀。我說,我不知道你母親是誰?長什麼樣?他說,我給你燒紙錢的時候,會把她的名字燒給你的。這樣你就知道了。我點頭同意了。他接著說,你問問她,她說了把那套房子留給我的嘛,怎麼就讓老三得去了,她說話得算數呀。我說,好好,我一定問她。
晚上,他拿來了幾個青蘋果,說,好好喫吧,好好睡,那邊再見呀。我說,好哇,再見了。
第二天,有很多拿槍的兵來了,就要我走。我的手上腳上都是鐵鏈,行動很不方便。到了大卡車那裡,他們就幫著拽了我一把。他們把一個牌子掛在我脖子上。我看了一下,上面寫著“強奸殺人犯”,還打了個大紅叉。我說,你們不知道,那個前部長夫人長得真是丑極了,身上的肉松松垮垮 但他們毫無反應,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。
車開了,沿途有好多人圍觀,還拿手指指點點。我想,他們是在看我了。我就抬起頭來,對他們說,我棒不棒?他們不理我,他們肯定是嫉妒了。想到這裡我越發得意,腰板挺得更直了。
車開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。一個領隊的人過來,拿個黑布袋要把我的頭蒙上。我說,你這樣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。他說,這是規矩。他們隻是執行命令罷了,你不要看他們,免得你記恨他們。
他把帶著我走了一會兒,我聞見了青草傳來的淡淡腥味,他說,就是這裡了。他說,你得跪下。我問,這也是規矩?他說是。我就跪下。然後我問他,我能不能背一首詩。他說,可以,但是時間不能太長。
於是我就背起詩來了。
“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,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每夜每夜。
寫你的名字,畫你的名字,而夢見的是你發光的名字:如日,如星,你的名字。
如燈,如鑽石,你的名字。
如繽紛的火花,如閃電,你的名字。
如原始森林的燃燒,你的名字。
刻你的名字!
刻你的名字在樹上。
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樹上。
當這植物長成參天古木時,呵呵,多好,多好。你的名字也大起來。
大起來了,你的名字。
亮起來了,你的名字。
於是,輕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。
菊––花––“
我撕心裂腹地大喊了一聲,仿佛五髒六腑都衝出了胸膛。那聲音像利箭一樣刺透天際,接著被一聲槍響淹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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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. 當我順著空氣飄起來的時候,瞥了一眼腳下長滿青草的刑場。下面有一個蒙著眼睛,打爛了腦袋的尸體,胸前還掛著“強奸殺人犯”的牌子,看起來委瑣極了。
我想菊花了,我渾渾噩噩地往前飄著。穿過樹林和荒野,穿過鐵路和人行天橋,穿過那些摩天的大廈和繁忙的街道,到了那片破舊的樓房。
我進了那間房的百葉窗,走過了我們的梳妝臺、我們的衣櫃和我們的潔白的床。菊花抱著她的小鐵盒傻傻地坐在廳裡,地上擺了個小火盆。
她的頭發撩得我癢癢的,有青蘋果的味道,她的身體有淡淡的95。她的呼吸是熱的,她的腰柔軟細長、胸前有兩隻白鴿子,像個很舒服的彈簧床。
我隨手在菊花的屁股上捏了一把,菊花沒有反應。我衝著她的耳朵大聲說,菊花,我回來了。菊花依然無動於衷。
她打開小鐵盒,把盒子裡的錢和存折一張一張地拿出來,一張張地丟到火盆裡。我伸手去撈,發現火一點也不燙手,我就干脆坐到了火盆裡。它們在我身上扭曲著,冒出一股青煙,打成一個卷,化為灰燼。我站起來,準備搖她一下,卻搖了一個空。我從她的身體裡穿了過去,站到了她身後。
我好像有點明白了,我真的是死了。
菊花站起來,穿過我的身體,走到梳妝臺前。她對著鏡子,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搭在椅子上,椅子一下子就看不見了。
菊花的皮膚好亮好滑,屁股圓圓的。她就這樣屁股圓圓的坐在椅子上,我就坐在鏡子那裡,我繼續喊她的名字,她聽不見,我想哭,卻沒有淚水。她打開了許多小盒子,小罐子,開始在臉上畫畫。她一邊畫,一邊輕輕地唱。我聽出來了,是那首《盛夏的果實》。
“ 你曾說過,會永遠愛我,也許承諾不過證明沒把握,不用難過不用掩飾什麼,當結果是那麼赤裸裸。”
她畫完了,打開抽屜,裡面放著那瓶好似青蘋果的綠毒95水。她拿出來往腋下,脖頸,手腕,腳踝,鏡子,床單,窗簾,往空中 所有夠得到的地方都灑了一遍,它們就都傳染了那誘人的氣味。我緊緊地抱著她,我想她一定能夠感覺到。我說,菊花,我好想你。她閉上眼睛,把95水瓶貼在臉頰上,止不住的眼淚像春季的雨水嘩嘩地落下來,把地面染成模糊斑駁的一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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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.
天要黑了,我跪在菊花身邊看了她很久,菊花一動也沒動,我們就像兩個冰凍的木偶一樣凝固在空間裡。我想就這樣一輩子看下去好了,我一點也不覺得疲憊。但是菊花,她一定覺得很害怕,她不知道我在身邊,一定覺得很害怕
你死了,她永遠都看不見你。前部長夫人說。她站在牆角的陰暗角落裡突然發話,嚇了我一跳。我瞟了她一眼,心裡一陣陣地煩躁,她長得還是那麼丑,她簡直就像團鼻涕一樣揮之不去,讓我死了都甩不掉。
我衝過去對她說,我現在越來越討厭你了,你別在這裡妨礙我。她反而笑了。我理解。她說,不過這可不能怪我,是那個沒良心的害了你。我活著的時候他每天巴不得我死了,等我死了他又假腥腥地裝純情,硬要你來做陪葬。
我沒管她嘰嘰喳喳地說什麼,我扒開她,我說,我不想跟你談這些,我不要聽。你不要晃來晃去的擋住我,我看不見菊花了。
她嘆了口氣,說,她看不見你,你這樣獃多久都沒有用。我說,我不管,這樣獃著我願意。她搖了搖頭,仔細打量了我一眼,直截了當地說,我可以讓她再見你一面,我還可以給你一些錢。隻要你再做一次就行。
再做一次?對,你不是妓男嗎?再陪我上一次床就行了。她很平靜地說,聲音一點沒有羞澀味道,也難怪,人死了,臉也不要了。我說,你騙我,你憑什麼讓我們見面。她很簡單地說,我有錢。我連忙摸了摸身上,空空如也,我有點惱火了,我說,你有錢?你哪來的錢?我為什麼沒有錢。
她笑了,給我送葬的車有三四十輛,花圈數都數不清,我的葬禮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哭,多少人同情,我葬在革命烈士陵園,不知道有多少人拜祭。而你 她不屑地擺了擺手,不願意再談下去,隻是笑吟吟地看著我。
我覺得自己窩囊透了,實在是個很沒用的廢物。我傻獃獃地在菊花身邊轉來轉去,我沒有錢,沒有人關心我,保護我,我第一次感到很恐懼。
我等你很久了,就是希望再和你做一次,你考慮考慮吧。她說。我被徹底地擊潰了,我說,好吧,你不能騙我,我要和菊花見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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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.
我們要借他們的身體。前部長夫人說。我們隨便選了一間樓房,裡面有一對夫妻像一鍋爆米花似的,吵得很兇。他們兩個臉紅脖子粗地,把家裡的東西砸得叮呤 啷的直響。
前部長夫人拿出一沓冥幣舉到空中,馬上錢就不見了。她向我示意說,可以了,你走到那個男的身上去。我問,錢被誰拿走了?她說,你別管他們是誰,他們無處不在。
我大步走過去,穿上了那副臭皮囊,頗有點不習慣。那個女的還在嘰哩呱啦沒完沒了,仿佛抱了窩的老母雞。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得精光,很不耐煩地說,吵什麼吵,快脫衣服,死了就什麼都做不成了。那個女的驚獃了,把嘴巴張成個大黑洞。一會兒,她猛地一下撲過來,壓在我身上,說,那些活著的人,隻知道浪費時間。
我知道,隻有前部長夫人纔會說出這麼聰明的話。
那個女的精力很充沛,弄得我汗流 背。我夢見自己隨著一艘大航船漫無目的地漂啊漂,所到的地方感覺都是一個樣,不知道這一切有沒有盡頭。等我醒過來的時候,明白一切都結束了。前部長夫人靠在我懷裡,淚光瑩瑩地對我說,你知道嗎?和你在一起的那一晚,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。我一直都夢想著能夠重溫那一刻
我沒心情和她談這些,我覺得很不舒服,我迫不及待地跳出身體,站在地上,一陣陣地反胃。前部長夫人懶洋洋地離開身體,嗔怪我說,你為什麼不多待一會?我沒理她,我伸出手說,給錢,快給錢。
她拿出2000張冥幣,丟給我。我接住了,錢拿在手裡好像沒什麼份量,但我拿在手上卻不停地抖,可以聽見它們嘩啦啦地做響。我的心裡酸酸的,我說,這可是我勞動賺來的。她點點頭,說,對,是你勞動賺來的。
我回頭看了看那對夫妻,他們已經找回了身體。兩個人卿卿我我地躺在床上,男人用手仔細地為女人梳理頭發,女人甜蜜地躺在男人的胸膛上,摸著男人的小肚子。我的心裡一陣痛楚,邁不動的腳步仿佛有千萬斤重,我看得痴了。
前部長夫人也在一旁愣愣地看著,她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,嚶嚶地哭起來,她搖著頭,晃動著沒有淚水的臉頰,不停地說,沒意思,還是覺得沒意思。
我等她哭完了,對她說,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。她說,放心吧,我沒忘記。我把你化身為房間裡的某個東西,她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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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 等我趕回家裡的時候,菊花已經不在了。夜色已深,她一定是拿著小 包出去了。我飄起來,找到她常去的那家飯店,從窗口潛進去,一間房一間房地找她。
她正躺在一張大床上,顯得太瘦,她的身體還是那樣的潔白。旁邊睡著一個白嫩的胖子,看起來很面熟。我輕輕地喚醒她,菊花,我回來了。她好像聽見了,她躡手躡腳地爬起來,動作輕柔猶如一隻小花貓。
她赤著腳走到床對面的沙發旁邊,打開小 包,拿出一把長長的尖刀。她把刀攥在手裡,背到身後,悄然無聲地溜回床邊。床上,那個白胖子恰好翻了一個身,仰躺朝上。我突然想起來了,這就是那個在法庭上哭哭啼啼前部長。
菊花用手摸了摸前部長心跳的位置,雙腿並跪在床上,咬著牙齒,兩手牢牢握住刀把,刀鋒在黑夜裡散發出耀眼的光芒。
我看見刀鋒像刺進一塊豆腐一樣,從前部長胸前的肥肉裡鑽了進去。緊接著前部長恍若被屠宰的母豬一樣發出一聲刺耳的嗥叫
菊花迅速跳到地上,胸脯起伏不定,臉上掛滿了淚水和汗水。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窗邊,拉開窗簾,她的身體在月光下映射出美麗的光環,皮膚像綢緞一樣光滑閃亮。
她閉上眼睛,從小 包裡拿出那個水晶蘋果,捧在懷裡,不停地哭喊著我的名字。小傻,小傻,你在哪裡?你聽得見我麼?
我站在她面前,用手不住地抹她臉上的淚水。我說,我聽得見,聽得見。你是不是可以看見我。她忽然驚喜地狂呼,我看見了,我看見你了。小傻。你這個壞東西,你都不來看我,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想你!
她癱倒在我的懷裡,不斷地捶我的胸脯,把汗水和淚水盡情地傾瀉在我的肩膀上。我也痛哭起來,我說,菊花,我要你一輩子都不和我分離。
她摸著我的臉說,小傻,你瘦了,你瘦得很厲害,你過得好麼?我說,我好好的,真的,我就是想你。但是我沒有錢,我沒有錢你就不能見到我。她說,我們不要錢,不要!我們什麼都不要,我隻要和你在一起!
我要每天陪著你,哪也不去。我要為你生一個孩子,眼睛像你,鼻子也像你,所有的一切都像你
她跨上窗臺,沐浴在月光下,渾身散發出聖潔的光芒,晚風把她的秀發拉出千萬道長長的弧線,看起來真是美極了。她說,小傻,抱緊我,牢牢地抱緊我!
說完,她拿著那個水晶蘋果,像個折翅的天使般,對著窗外的天空,一躍而下。
而我始終把頭埋在菊花胸前的兩個白鴿子中間,緊緊地抱住她,一刻也沒有分離。
月光在我們頭上四處飛濺,空氣裡都是毒藥的氣味。
在那一刻,我感覺到我們是真的飛起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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